本文转自:甘肃日报
□ 陈德胜
当第一缕晨光将赛什腾山的雪冠熔成鎏金冠冕时,我们的越野车已碾过最后一道沙丘的脊线,像一枚被朔风盖戳的邮简,深深扎进花海子草原毛茸茸的绿浪里。草叶上的露珠还含着昨夜的星屑,被车轮惊醒的野兔从地洞探出毛球般的身子,尾巴尖沾着草屑,像个被阳光烘暖的逗号,轻轻点在这片刚揉开睡眼的原野诗行里。
远远望见阿伊纳乡的毡房群落时,炊烟正以绫罗般的柔弧漫过栅栏。牧民古丽大姐提着铜壶候在帐外,壶嘴腾起的白雾裹着茯茶与鲜奶的甜香,在空气里织就一张嗅觉的丝绸。“快进来坐,奶茶刚结出奶皮呢!”她的笑容像草原初绽的马兰花,眼角的纹路里盛满阿尔金山的风,每一道都刻着游牧岁月的温柔褶皱。毡房火炉上沸腾的手抓羊肉泛着琥珀色的油光,肥瘦相间的肋条肉还在热气里颤着脂光,青盐粒如碎钻般撒落,旁边陶碗里的酥油正晕开成云絮,连碗沿挂着的奶皮都凝着脂香。
巴合提别克大哥割下最嫩的羊肋。羊肉入口的刹那,脂香混着牧草的清冽在舌尖炸开,仿佛将整个草原的丰饶嚼进了五脏六腑。古丽大姐续奶茶的铜壶倾出褐红琼浆,在陶碗里旋出琥珀色的漩涡,碗沿奶皮被冲散成星子,漾起的涟漪恰似草原清晨的心跳。毡房外传来小马驹撒娇的嘶鸣,夹杂着木桩上牧羊犬的轻吠,这些声音被风揉碎,晒在洒满阳光的草甸上。
告别时,古丽大姐往我们包里塞了滚烫的馕饼和奶疙瘩,馕饼烙着牛粪火的焦纹。沿牧草疯长的小径攀爬阿尔金山,越往上,草原的绿越像画师层层晕染的绢帛,从鹅黄渐变为深碧。脚下忽涌花的浪潮:蓝紫的鸢尾举着盛满晨露的酒杯,明黄的蒲公英撑开绒伞,绛红的狼毒花摇着铃铛,草叶露珠溅上裤脚,冰凉触感让人想起山涧跳荡的雪水。
登上山脊的刹那,整个海子草原如巨幅织锦铺展眼前。大小苏干湖似两枚嵌在绿绒上的蓝宝石,湖岸线蜿蜒成柳眉般的曲线。成群的牛羊低头啃食带露牧草——白绵羊如被风揉碎的云朵,黑牦牛似泼在绿毯上的墨点,红棕色骏马扬起鬃毛驰骋,马蹄溅起的露珠碎成钻石雨。几只斑头雁斜掠湖面,翅尖拍水声响如碎玉轻击,惊起的涟漪将岸边云影揉成满湖碎金。
更远处,赛什腾山与党河南山如披着银铠的守护者,雪线以下是黛青岩壁,之上覆着永恒银白。山巅云絮低得仿佛伸手可摘,被山风梳理成奔马、游丝、羊群,却始终在山峦肩头徘徊。山脚下,奇里克河如一匹银绸从草丛挤出,叮咚着穿越花海子,流向大小苏干湖。水流过处,芦苇草长势葱茏,草穗在风里颔首,应和着溪流的呢喃。
我们在山脊久坐,直到阳光将冲锋衣晒出暖意。山谷来风裹着湖水微凉,混着牧草、泥土与野花的复合气息,如陈酿的草原香露。远处牧民骑马的身影似移动的棋子,吆喝声被风拉长,散落天地间,非但未破宁静,反为自然画卷添了几行灵动题跋。
蹲身触摸土地,草根在指缝间倔强生长,泥土里藏着碎石与昆虫蜕壳。忽然懂得,阿尔金山的宁静从不是死寂,而是万物共生的复调:羊群啃草时,草芽在根下悄然萌发;河水冲刷草原时,草缝正孕育绿意;牧民守护草原时,草原以丰饶回馈大美生态。
夕阳为群山染上蜜色时,我们沿原路下山。
回望处,大小苏干湖水面闪烁如撒满碎钻,牛羊循炊烟归向毡房,毡房顶青烟与晚霞交融成一匹霞缎。阿尔金山将这一切美好揽入怀中,时光在此放慢脚步,滤尽喧嚣,只余自然与生命最本真的模样,在天地间静静流淌,谱成一首永不褪色的宁静诗篇。